已故四年的柴玉吉老人想要入土為安,成了種奢望。
  2013年11月23日,在北京市通州殯儀館,一張泛黃的卡片記錄著柴老太的信息,遺體送達時間是2009年4月16日。
  四年前,法醫從屍檢室衝出來,一聲怒吼震驚了老人的兩個兒子,“你媽那胃餓得像紙一樣薄啊!這是長期處於饑餓狀態,胃才可能磨成這樣啊!”
  曾養育了五個兒子的柴老太,在80歲本該頤養天年的時候,卻被活活餓死。
  2010年5月11日,這起事件經媒體報道後,一石激起千層浪,老人的死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註。
  這起案件最終在通州法院塵埃落定,柴老太的三個兒子因遺棄罪被判處2年到3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時隔四年,三個兒子均已刑滿出獄,事情卻沒有結束。
  出獄後的老大和老三先後向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和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提起申訴,認為母親是被老二和老四殘害致死的。
  與此同時,柴老太的屍身至今仍孤零零地躺在通州殯儀館,無人問津。
  存放四年老人遺體信息卡變色泛黃
  通州殯儀館儼然成了柴玉吉老人的歸宿。
  四年前的初春,寒冷依舊侵襲著人們的肌體,而柴玉吉老人的遺體就是在這時被送往殯儀館的。
  在經過一系列程序後,她的遺體被暫時放入一個冷藏櫃中,等待擇日火化。然而,讓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想不到的是:四年過去了,柴老太的遺體依然存放在這裡。
  在殯儀館冷藏櫃使用一覽的記事板中,共有85個小夾子,每個夾子代表一個冷藏櫃,夾子下留存有信息卡的就代表該遺體還未火化,柴玉吉老人的信息卡就在其中。
  如今,這張記載柴老太信息的白色卡片,陪伴她走過了四年的歲月,早已變色泛黃……
  距離通州殯儀館13公裡外的張辛莊村就是柴老太生前的家。
  再次走進這裡,已今非昔比。街道兩旁的店鋪比四年前更齊全,街道上人頭攢動,四年前那個在此發生的震驚事件仿佛已被人淡忘。
  幾位本村的老人笑呵呵地坐在巷口曬著太陽。一個中年男子騎著三輪車經過,大家用餘光瞥見後輕聲嘀咕了起來。這名男子就是柴老太的三兒子程一平,不久前剛從監獄服刑回來。
  四年前,柴老太的屍身就是從這個巷口抬走的,而她的死始終是村民們最諱莫如深的話題。
  許多人至今還記得老人在死前一個月那聲凄厲的喊叫:“老伴啊!你走了沒有人管我了!”然而,這最後的掙扎沒有喚起任何人的註意。
  “幾個兒子把親媽餓死了。”提起柴玉吉老人的事,村裡人依然感嘆不已。正在門口晾曬糧食的大媽為難地說:“他們家的事兒說不清,我說誰不對都得罪人……”
  曾養育了五個兒子的柴玉吉老人為何會被餓死?一切還要從一份分家協議說起。
  1982年3月,柴老太的丈夫老程為防止自己死後孩子之間因財產引起紛爭,和五個兒子簽訂了分家協議——五間房屋每人一間,總共作價500元,房屋錢款由老五交付各兄弟後歸老五所有;父母由兄弟輪流照顧。然而老五程一禾一直沒有把老宅過戶到自己名下。
  協議分家兄弟之間搶房矛盾激化
  2007年,老五程一禾去世了。年底,柴老太又因摔斷腿住進了醫院。住院期間,幾個兒子因為醫葯費的報銷問題在不到十天的時間里,將老人轉院了三次,並且因為醫葯費的分攤鬧上了法庭。
  隨著通州新城建設速度加快,房產價值驟增。幾個兄弟重新提起本來屬於老五的老宅歸屬問題。
  “老五死後,老二和老四想重新分家產,我和老三不同意,他們這麼做是欺負人家孤兒寡母。”程一民說,因為這個事村治保主任調解了很多次,但是始終沒有解決。
  柴老太出院後,腿還是殘疾了,加上眼睛白內障看不清東西,生活無法自理。四個兒子便商定輪流贍養母親,交接地點就定在老宅。
  無人贍養八旬老母餓死家中
  柴老太的生活暫時有了著落,而程家的問題並未解決。老太太的存摺該由誰保存,老宅是否應該重新分割……都還懸而未決,所有的問題一觸即發。
  2008年9月下旬,剛交班給老四不久的老三去老宅看望母親,眼前的一幕讓他震驚:“當時我發現我媽在那吃著一碗黑乎乎的飼料,我特彆氣憤,就把這碗東西端出老宅,準備去村委會找人評理。”
  事情很快在村裡傳開了——“柴老太的四兒子給他老媽吃飼料。”程一石聽到了,認為這肯定是老三給自己下的一個套,更加生氣。
  為了防止類似事件的再次發生,老二和老四用柴火堵住了老五家通往老宅的過道,併在後院的西牆上開了一個小門,平時照顧完老人出去就上鎖。
  就在2008年12月14日這天,矛盾終於爆發。老大程一民準備接管老人之時,因為老宅的分配問題,兄弟之間產生了極大的分歧,老二將老大打傷,經村委會協調,由老二接管老人。
  三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2009年3月14日,老二請村委會聯繫老三接班,老三卻稱未接到通知。“他們兄弟之間根本不說話了。”村長李海強說。
  悲劇就此發生。26天后,柴老太的屍體被去探望的孫子發現,早已風乾。現場參與解剖的一位法醫推斷,老太太的死亡時間應該是被髮現前的15天以內。
  火化擱置老人“沉睡”殯儀館四年
  不久前,江西電視臺也來到程家,希望幫助解決柴老太遺體火化的問題。村委會電話通知了四個兒子,除了老二未來,交代讓老四程一石代表自己外,其餘三人都到了。由於三人意見無法統一,沒有達成共識。火化柴老太遺體的事情再次擱置。
  四年時間里,除了寒冷,陪伴著柴玉吉老人的只有通州殯儀館另外30多具無主屍體。
  “我們館現有80餘個冷庫櫃位,長期占用的有一半,多數是無名屍,像柴玉吉這樣有家屬,但存放四年時間的少之又少。”業務員說。
  回憶起老人的一生,柴老太的孫女小爽在之前接受法制晚報記者採訪時,不由地感嘆:“我奶奶一輩子挺苦的。”
  柴老太原是天津薊縣人,在當地也算是大家族,和丈夫老程結婚後,拉扯起五個兒子。早期,老程是八路軍一家專屬報社的工作人員,為了防備敵人抓捕,一家人經常東躲西藏。柴老太害怕兒子受凍,大冬天讓兒子睡在自己的肚子上。
  解放後,一家人來到了張辛莊村定居。柴老太開荒種花生、種蘿蔔,背著藥筐獨自去山上採藥材,以此換錢維持家裡的生活。
  為了讓兒子吃飽,她把自己僅有的一個窩頭掰下大半塞到兒子碗里。面對極度的貧困和丈夫的暴虐,她本有機會一走了之,卻始終不忍扔下襁褓中的孩子……
  她像一株又柔又韌的水草,幫襯丈夫,養育五個孩子,在困難時期存活了下來。
  童年時的大兒子程一民看到父親暴戾的一面,常常有感於母親的痛苦。如今,母親不但在本該安享晚年的時候被活活餓死,且無法安葬。
  無人問津工作人員替家屬盡孝心
  從柴老太閉上雙眼的那刻起,她似乎已遠離了這場家庭鬧劇。可是,她並未能按照中國人的傳統方式安葬。
  走進通州殯儀館,白牆上一個大大的黑色“孝”字映入眼帘。《孝敬老人給逝者以尊嚴》的大牌匾聳立在存放遺體的大廳里,使得寬敞明亮的大廳凝重靜穆。
  80歲的柴玉吉老人在這兒的冰櫃里已沉睡了四年,不知還將沉睡多久。時間在老人身上凝固——她感受不到季節的更替,她現在的“家”,永遠是零下10攝氏度。
  四年時間里,除了在屍檢的時候家人來過殯儀館幾次,之後極少再見到。
  柴玉吉老人不知道,自己的離世將三個兒子送進了牢房。2010年,通州檢察院以柴玉吉的三個兒子涉嫌遺棄罪提起公訴。4月27日,這起案件在通州法院落判,三個兒子被判處2年到3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程家三兄弟相繼入獄,事情卻遠沒有結束。
  出獄後的老大和老三先後向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和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提起申訴,他們懷疑母親是被老二和老四殘害致死的。
  而這也正是老人遺體一直未火化的原因。“我母親的遺體要是火化了,就沒有證據了。”老三程一平說。
  現在,通州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會輪流替柴老太的家人盡孝心。上午,檢查冰櫃溫度的工作人員會準時出現在她的冰櫃面前。晚上,夜巡的保安則會從她身邊經過,偶爾,工作人員會打開她的冰櫃看看。
  “遺體放這麼長時間,肯定要萎縮、風乾。”通州殯儀館的一位業務員嘆了口氣,接著說:“我們曾經給家屬打電話讓他們來處理老太太的遺體,家屬答應了,但一直沒有來,現在四年時間過去了,已經欠了72000元的停屍費。”
  老二程一田的兒子程宇告訴記者,他們曾委托村委會到程一平服刑的監獄要求他簽字對老太太的遺體進行火化,但是程一平沒有同意,他認為必須要查清母親的死因才簽字。
  時至今日,程宇說他父親仍然堅持認為趕緊把遺體火化,才是對老太太最大的孝順。
  關係惡化兄弟間形同陌路
  隨著老大和老三的一再申訴,程家四兄弟之間的關係不斷惡化,而他們的生活也在這四年間有了很大變化。
  老大程一民入獄後,兒子和兒媳因此事離婚,妻子也一病不起,在他出獄後不久便因病離世。用他的話說,幾乎是“家破人亡”。
  家庭的變故讓程一民心灰意冷,但母親的事一直是他心裡的一個結。
  住在通州區的老二程一田,自出獄後很少再回張辛莊村,對於兄弟間的問題和母親的身後事幾乎不再過問,他不願接受媒體的採訪,也不與村裡人打交道,仿佛張辛莊村與他再也沒有任何瓜葛。
  現在,張辛莊村的村民們常常能聽到有人拿著喇叭,時而唱歌,時而大喊。這個人就是老三程一平。
  “我是為紀念我母親唱歌。我始終記得自己在母親身上喝過一年多的奶,就沖這個我要查清我母親的死因。”程一平說。
  這起事件中,唯一沒有入獄的老四程一石在母親死後,工作始終不順,走到哪兒都有人指指點點。
  “程一石的狀態一直不好,我們什麼也不想說,他們有精力申訴就讓他們去吧,我們還要過日子。”再次說起這件家庭紛爭,程一石的媳婦兒滿是疲憊。
  四兄弟中,老三程一平和老四程一石如今仍然生活在村裡。兩兄弟家相隔僅五分鐘的路程,彼此卻不再來往。程一平說,他為防止老二和老四來“搗亂”,在家中安置了監控設備。
  四年後,再次走進柴玉吉老人的家,這裡已是一片狼藉。
  一排老房破敗不堪,空落落地擺在這裡。房前的院落是一片荒草灘,燒過物件的灰燼、瓦礫、鍋蓋、席子等散在地上。
  房門鎖著,從破損的窗戶望去,卧室的門和僅有的老式柜子全用磚塊支撐著。屋裡的牆壁似被黑漆塗過,又未塗勻,偶爾露出斑駁的白色。
  “幾個兒子不僅把親媽給餓死了,還不讓親媽入土為安。”鄰居張大爺氣憤地說。佇立在這個殘敗中透著心酸的院落,這位昔日的老鄰居一臉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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